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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策-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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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美人强颜欢笑,额上已然渗出豆大的汗珠,连声音都是颤的,“臣妾……腹痛难耐,非有失礼,望陛下……恕罪……”

她的话方才落下,立于一旁的淇玥与乔虞顿时神情一滞。

殿宴之上乐声犹在,可这一处角落却顷刻陷入沉寂。阮美人腹痛事小,但人人心知此刻她腹中尚怀龙孕,这般猝然的变化,恐怕……

“怎么会这样?”李复瑾浓眉轻蹙,好在大宴百官皆在,立即挥人唤来太医。

“……臣妾……不知……”阮美人摇了摇头,大抵当真是痛得急了,连呼吸都是片碎的。逐渐逐渐,她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流尽了,汗水如雨滑坠,身体却愈加冰凉,沁人的冰冷。

浅兰的袂摆慢慢洇透了一块,灯火之下唯见一抹暗影缓慢蔓延,如一朵绽开的墨花。

“血!”孙岫香凝神一望,刹时尖叫,“陛下,皇妃姐姐,她……她流血了!阮美人见红了!”

这一句叫唤彻底惊乱了众人,李复瑾神情一凛,启手一探,指尖立即沾染一抹腥红,果然是鲜血无疑。

太医很快步上大殿,细细切过脉象,面相一直凝重。

“怎样?”

他略一思忖,屈身俯首,“回陛下,阮美人性命无恙,只是体质弱虚,又猝受惊吓,心悸所致,只需多加休憩。”

周侧众人略松了口气,唯有淇玥立道:“那皇嗣呢?”

太医似乎怔了一怔,斟酌片晌,道:“禀皇妃,阮美人而今已见红,皇嗣……”再三犹豫了许久,终是叹道:“臣医术不精,陛下哀思,请恕臣无能为力。”

话音一落,整座殿阙瞬时陷入恐寂。

一场合欢盛宴转眼竟变为了亲子的丧日,何况那一子还是万众瞩目的皇嗣。众人心头戚戚。李复瑾的面庞一片阴鸷,声线沉沉,“怎么会这样?”

“回陛下,阮美人原就气虚空虚,体质阴弱,平日受静养无虞,最忌惊扰吵闹。昭仪娘娘方才那一舞,震撼人心又太过凌厉,阮美人心悸之余,气血扼涌,这才不慎伤及了龙嗣。”

她一言即此,众人瞬时,没了言语,一瞬望向了某个角落。

慕容素早便下了阙台,悄无声息立在人群间,这一刻所有的视线集聚,自然无法再做隐蔽。她默然静立,片倾忽地莞尔,笑道:“惊吓?”

众人神情各异。

淡漠的目光仿如凝了霜雪,从容而不迫,令那太医莫名呼吸一滞。

“依太医之意,是说这皇嗣乃本宫所害?”

“臣不敢。”太医低首道:“只是娘娘剑舞却过锋利,阮美人受娘娘所惊,起因而矣。”

“哦?”清明的眸目微一流转,目光如刀凛冽,“那么本宫亦有一疑问,想请教太医。”

“娘娘请讲。”

“本宫看太医大人银胡皓首,想来年岁不浅,必定乃太医院执掌一方的首臣,本宫冒昧,想请问太医,姓甚名谁?”

她一问脱口,在场的他人皆不解愣住了。

这样的疑问与此刻听及毫无关联,太医亦心存犹疑,仍诚实答了,“臣胡远之,不知娘娘何意。”

“胡太医。”她作势辑了一礼,眸中精芒轻闪,窥不透其中含义,“胡太医乃太医院长使,传闻医术高明,盛名远扬,本宫略有耳闻。听闻胡太医除却国手美名,还乃格外厚意之人,与妻伉俪数十年,虽无子却不弃,可是当真?”

太医院太医胡远之,为人情意厚重,其妻自来体弱,身患顽疾。即便如此,胡远之仍不离不弃数十年之久,坚不纳妾。美闻自民间都略有传播,朝中上下更是尽知。胡远之淡然颔首,“传闻美化,臣自不敢当,娘娘何意?”

慕容素淡笑,轻拂裙摆,敛去一朵残留的昙芳,“胡夫人身纤体弱,自嫁于胡太医起,便终日以药汁续命,常年缠绵病榻卧床难起,这般身体更是难有子嗣。胡太医为救夫人,舍尽家财,方才勉强滞保胡夫人性命,只是胡太医,你而今也近古稀之年,但膝下却无一子半女,可会心有遗憾?”

“臣虽抱憾,但贱内对臣衷心劳苦,贫贱不离,臣无怨无悔。”言及此处胡远之似乎十分感慨,沧桑地叹了一声,转而道:“敢问娘娘,不知臣家琐事,与今有何关联。”

“胡太医稍安。”慕容素瞳眸深浓,“本宫只是不明白,为何这满朝上下,云州内外,胡太医从来只说发妻,却只口不提太医之妾、之子?”

话音未落,四下人群徒然一震。

淇玥乔虞刹时面露错愕,徐韶冉孙岫香亦有讶异,便连临近上首的大臣亦惊讶不已,细碎的谈议顿时漫开,逐渐传遍了人群。

“胡太医……有妾有子?”陈淑容迷茫嗫嚅,目光巡望着众人,诧然而不解。

唯有李复瑾神情有些复杂,静了很久,望向了人群最中的慕容素。

胡远之一瞬面庞涨得通红,神情刚肃,出口的声音已然冷怒,斥道:“娘娘之言,臣不懂。大凉朝廷内外皆知臣仅有一发妻,何来子妾?娘娘为何出此言辞污蔑!”

“污蔑?”将这两字轻轻念了念,慕容素淡然踱步至阮美人身前,“胡太医义重,为了发妻安危,散尽家产为其诊疗,可谓倾家荡产,听闻如今仍居于云郊租铺,生活异常节俭。可以胡太医这般处境,竟可在短时之内自陵阳、松都等地置办了多处房产地产,这笔钱从何而来,胡太医可做得解释?还有那太医院近来新晋的小徒张壑,据说他明明天资平平,更不通医术,却可在太医院屡次拔萃提升,究竟为何,胡太医可说明原因?”

她话语平平并不逼人,所言出的消息却愈加令人骇讶。

胡远之的面目越来越僵冷,强定了许久,忽然向李复瑾跪下,“陛下圣明,白昭仪之言全为虚造,臣勤恳多年,身侧唯有贱襟一妻,更无豪宅田产,陛下明察!”

“胡太医不说无妨。”她轻轻笑,低身作势探查了下阮美人的形势,同时悄无声息向她腕间搭了一脉,道:“就让本宫替你回答。太医所言不假,那陵阳、松都的房产确非在你名下,却是为你所居。据邻里言,常见胡太医与一有孕美妇频繁出入,巧就巧在,那美妇生产后不久,正是张壑入太医院之时,而经查,那美妇姓张,正巧,是那张壑的姑母。”

“本宫在陵阳松都尚有亲友,得知事关朝臣,倒教亲友格外留意了一些。不想却发现了些秘隐。陵阳、松都的那些房产,真正的隶主,其实是我们的左相大人,这一点,胡太医可承认?”

左相——

一言犹如凭空炸开的流弹,瞬时自众人间爆炸开来。

慕容素不卑不亢,阴森的目尤若冰霜,冷冷逼问道:“而你方才说是本宫行舞杀意过盛,害得皇嗣流产,这究竟是你想说的,还是有人让你这般说的?!”

不远处的李祁景淡然冷笑。

他心知此刻那一室的案卷起了作用。胡远之道貌岸然,早在四年前便已为淇氏所柄控。更令皇兄深忌。这些秘隐他藏匿颇深,好在这数年来一直安然无恙,不曾有何动作,也便按捺未动声色。未想竟能在如今的场合,成为反掣他的利器。

怔骇的氛围愈来诡异,还不等胡远之答话,淇玥已经率先白了脸色,“白芷!你自己包藏祸心,呈现剑舞惊吓阮美人,戕害皇嗣,与我淇家何干?不要血口喷人!”

慕容素无比淡然,“我不过只是说了胡太医与皇妃母家关联非同一般,并未言及其他,淇皇妃这般激动,莫不是心虚不成?”

“你——”淇玥顿时语遏,精致的面庞隐浮愤怒,目光如刺。

瞟了她一眼,慕容素冷哂,“再说,原就不是我要作那一舞,若当真要问责,恐怕最先受惩的,该是孙小姐与乔淑妃才是。”

她一语轻飘飘地挑转了矛锋,孙岫香闻言乍然白了脸色,倏时跪地哀求,“皇妃姐姐,岫香不想受惩!岫香……岫香可是按您说的去做的,姐姐可得护着岫香!”

淇玥瞬间涨红了脸。

慕容素忍不住笑了,“竟是臣妾想得浅了,原来这真正逃不开干系的,竟然是皇妃娘娘。”

淇玥容色顿变,强忍了半晌,一咬牙转身跪下了,“陛下,淇家与胡太医绝无关联。此番阮美人受惊,龙孕滑胎,亦非臣妾指使,陛下明察!”

李复瑾此刻却无暇顾及其他,目视着胡远之,冷言道:“胡太医一向以清廉寡欲自居,不想今日佳宴,竟也能给朕这般大的一个贺礼。”

胡远之浑身一凛,深知这位帝王一向最忌朝臣结党营私,刹那跪地,冷汗涔涔,“陛下,臣惶恐,臣确曾在陵阳救助一名病妇,为着照抚,才自陵阳、松都两地租赁了两间宅屋。臣并不知那宅屋乃左相大人的产业,臣与左相大人并无私涉,臣冤枉啊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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