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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纸伞-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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梯,走出大门,走到门前停着的那辆超豪华型的卡迪莱克前。
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都豁出去了。我扯大嗓门:“钟爱——钟爱——商彤——商彤——”他好像听见了,犹豫了一下,停住脚步,终于,又钻进车门。
商痕,你看,这就是我和他的再见。
在这样特殊的地方,以这样与众不同的身份,以这种尴尬万分的方式。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竟然来到了大连?他竟然从来没有找过我。
我曾托熟人在市公安局的电脑资料里查询过了,整个大连有一百多个叫钟婷、钟青、钟庆的,可是只有一个我,只有一个“钟情”!他既然千里迢迢来到大连,他怎么会找不到钟情?
在这以后的日子里,我推掉所有的演出,一心一意寻找他。
他那时可真红,每个晚上都有至少四场演出,他宁愿把自己做成陀螺,也不抽时间给我。跑完了“欣浪”再跑“大富豪”,然后又在“恺撒”和“梦之都”与“申江”之间周旋,那些娱乐宫的老板都给他开了演出的天价,且又有很多捧场的鲜花和花篮,这些都是要给他“抽薪”的。看来他只顾上赚钱了,一次又一次地推掉我的约见。
等我终于和他坐在友好广场的“威廉仕堡”面对面交谈时,已是两月之后。
“为什么不来找我?”我问他。
他说:“我找了,一年前刚来大连时就找了,你是大连的名模,又是广告界的新宠,你的大头像贴满天津街的大小橱窗,就连友好路的绿岛上、斯大林广场的汽车站牌上、还有通往海滨浴场的旅游大巴的车身上,都有你的广告招贴画。我一说找钟情,那个卖冰棍的街道大妈随手一指我就看见你的笑脸了……”
“可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还是那句话,还是那个转不过弯的问题。
他笑了:“我怕我们彼此会很失望。”
“你失望了吗?”
“是的。我失望了。”
“为什么?”
“因为那个名叫钟情的小男孩,他再也……再也……不……存……在……了。”
商痕,你知道么,就是在这次会面时他告诉我,他是同性恋,他正和那个给他献花篮的男人在一起,他很爱他,他也很爱他。他能找到这样的归宿已是造化,他已经见好就收,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告别反串艳星,告别“虞姬”。
当然,后来和商彤交往多了,他才告诉我那个男人的名字,他叫柯宇飞。
世界就这么小,小得谁也避不过谁;
世界又那么大,大得让心找不到心。
商彤还告诉我他走上反串艳星的经过。
很简单:他在大连花光了仅有的盘缠,他凭着经验和灵气找到大连的“同志角”。有一个名叫“邋遢王”的人看中了他,说他正筹备一个“红粉男孩”的时装艺术团,一定能挣大钱,问他愿不愿去。几个月后,商彤就被培训出师,一举窜红。
钟情
1995年12月30
第三十四章 红狐之恋1 梦里红楼 望个人儿见
商痕站在西安火车站广场的桥栏杆前,冷眼看着这个光陆怪离的庞大建筑物。多年来,或出差,或旅游,无数次进出这里,他从来就没有正眼细瞧过这个改建扩建后的现代化候车大楼。
商痕是个念旧的人,他更喜欢他在1981年跟着式微妈妈从商州赶到省城时第一眼看见的西安火车站。宽大的广场,零星点缀着白生生的莲花型的街灯,无轨电车似乎是从不可知的角落里窜出来的,逐一在广场中央汇聚,亮相,做着极优美地拐弯和转身的造型,密如蜘蛛网的黑色电线上噼里啪啦闪烁着蓝色的电火花,刺得人眼花缭乱。广场的尽头,是红墙绿瓦的宫殿式的城楼,有黑色的城门洞,模样酷似电影里的北京天安门;城楼两侧,绿色的箭楼一样的东去、西去候车室,就像被城楼一肩而挑的两个货郎担,不远不近地延伸过来。那时的人们,好像都不急着赶路,候车时就在广场中央遗屎屙尿一般排起长队。卖冰棍的老太太推着小推车,操着拐弯抹角的河南话或者土得掉渣的西安话,在一溜带串的候车队伍中逶迤而行。大人的喊声,孩子的叫声,互相对应。只要听见没死没活的“呜——”地一声长鸣,就知道是蒸汽式火车从东边或者西边开来了,白色的蒸汽在绿色栅栏的缝隙里云雾缭绕一般的扯开,隐隐地从红色城楼的身后徐徐而散,当那声汽笛走过红色城楼背后再次响起时,就可以看见长舌龙阵一样的火车了,孩子们不约而同地数起火车的车厢:1,2,3,4,5,6,7,8,9……载人的火车是绿色的最短了,一般有十四到十八节;拉牛、拉煤、拉木料的黑色火车稍长些,超过三十多节;拉油的闷罐火车最长了,有六十八节呐!
十五年前的那个暑假,商彤就是在这里,登上火车,去见父亲。
那座红楼,影影绰绰在一片蒸汽里,叠现出一个少年的大惊小怪。
十五年后的今天,梦里的红楼已不复存在,电机车代替了蒸汽火车,昔日的绿栅栏和红楼早已被眼前这座现代化的建筑所代替。
车站广播开始通知:北京开来的42次列车已经抵达本站,接亲友的请在三站台等候,火车就要进站了。
商痕的心极温柔地抽搐了一下,似乎在昨天他还在一遍遍地翻阅着她的来信呢,反反复复在心中揣摩她的眉眼,弄不清她究竟是烟中芍药一般的倩女呢,还是柔弱无骨的玉人,甚或是相思入骨的佳人。现在就要见面了,他竟有点恍惚,迷情。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在梦中。”
商痕想起一句古老的宋词,眼里一热,喃喃地叨出两个字:钟情。
然后买了站台票,从出站口进去。
2。执手相看泪眼无 语 凝 噎
最后一个从火车里走出来的人,才是钟情。
“钟情,是你么?”商痕觉得自己一定是等了生生世世,等了地老天荒,才等着了她:“钟情,真的是你么?”
七月的阳光,透过月台顶上白色塑胶瓦的缝隙,照射在她的身上。她的脸是透明的粉和淡淡的似有似无的红晕;鼻尖翘翘的反射着俏皮的亮光;嘴是弧线形的,藏着怪点子和鬼主意;眼睛幽幽的有着小兽的惊悸与好奇。乌溜溜的头发直披在肩头,衬着瘦肩,衬着窄窄的腰身;红裙子是从太阳里提取出的那种最纯正的颜色,料子是很少见的轻柔曼丽,似乎每一根经纱每一条纬线都在飘逸,下坠;长裙曳地,裙摆底下忽隐忽现着一双茸茸网眼的黑色靴子,有着菱角一样的鞋尖和小酒盅一样的后跟,就像真正的红狐狸从第一场雪落里走过,抬腿挪窝的红色皮毛被风吹得瑟缩,稍微不慎就露出了小小的黑黑的蹄脚。还有她的表情,商痕一点都不觉得陌生,她是知性的,乖觉的,亲和的,诡异的,她集中了商痕所能想像的全部的忧伤和快慰,所有的粲然和悴心,所有的沧桑和纯真。商痕好喜欢眼前这张干干净净的脸,和这红色小狐的妩媚。
有一些东西在陡然间醒来,又有一些东西在刹那里死去。
他伸出了手去:“钟情,欢迎你!”
钟情接住了这只温热的没有一丝冷汗的男人的手,心里扑簌簌惊掠过一阵慌乱:“是商痕吗?不要告诉我你是商痕的弟弟。”钟情说:“我有点怕,也有点分不清是不是在梦里。你和商彤长得太像了,像得……像得……就是一个人。我不敢看你,就像不敢看那些噬心的回忆……”说话间眼泪成河。
商痕“瓷”在那里,不知道顷刻间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如何去安慰眼前这个让他心疼不已的感伤之人。他的心无端地狂跳不停,无端地疼痛不止——假如她真是一只红狐狸,他一定做不了那个猎手,哪怕弓箭在手,也只会射到自己心房里去。他宁愿疼,为她而疼;他宁愿死,为她而死。可是此刻,他傻了,傻得不知道该怎样把自己的女孩逗笑。难道心里有爱的人,就傻到连一句简单而又普通的“人话”都不会讲了吗?商痕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句轻松的词语,最后索性自己也眼泪汪汪:“钟情,不哭,不哭好吗?”
钟情止住了眼泪,脸上是梨花带雨,红粉脆痕。
商痕也止住抽泣,心里是讳愁莫奈,晕酥砌玉。
只会说:“不哭,钟情,不哭好吗?钟情!钟情?!”
终于,想起一件高兴的事:“哦,钟情,祝贺你美梦成真,来西安领奖,你知道全中国有多少人参加了《LOVE》的路遥文学奖的大赛?有多少人加入了小说奖项的角逐?只有你是第一名。”
钟情破涕为笑:“也祝贺你,商痕,你也摘取了散文奖项的第一。我们都是胜利者,为什么还要流眼泪?”
“是啊,我们为什么哭泣?”商痕也在问自己。
答案在最不为人知的地方,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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