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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生活-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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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水和尤湖找了房子,搬走了。
我搬到了另一个地下室——某学院的学生宿舍。我有学习卡,以学生的身份入住,比较行得通。我的一半时间就生活在地平线以下了。
我不再只是生活在家庭中,而是生活在社会中了。
这是一家个体承包的旅店,对学生资格的审查并不严格,住进来的也是鱼目混珠。
在宿舍里,我最先见的是二十五岁的栩如,她不施脂粉,朴素、清新的学生妆扮,两只月牙般的眼睛闪着直率、聪慧的光芒,端庄、秀气的鼻子倔强地上扬着,那张绷紧的、薄薄的嘴唇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小鼻子、小眼儿、小嘴儿同她那单薄、瘦小的典型的南方人的身材组合起来,竟也讨人喜欢。
我问她:“水房在哪儿?”
她放下书包说:“我带你去!我刚来那会儿也是分不清东西南北,总走错,熟了就好了。出了门,往右拐,千万别往左,左边没路;走到头,再左转,右首这面是厕所,那儿是洗漱间,带帘子的黑屋子是浴池。浴池不大,只够两个人洗的,没有门,没有灯,没有窗户,没有暖气,空气不好,那个水池子最好别用,长了发霉的绿毛了。你可以用自己的盆子,打满了开水放在里面,把空气熏热了再洗。这是烧水的大壶,每天供应两次热水,早六点,晚六点,记住时间,去晚了打不着了。前面是出口的方向……”
亲切、开朗的栩如做了我的向导,打消了我与她之间的距离感。
和这些学生们住,如果有人问起我的背景,我该怎么回答呢?是如实说,是编一个理由,还是拒不回答?我是因为想躲开那些问题,才来到北京的。可我还是要为这个问题而伤脑筋。
下一个进来的叫黛眉,嗓音很粗,但很热情。“大姐,咱们这屋的人挺好的,你有啥事儿就支声。”
“谢谢。”
我在水房洗脸,黛眉也去了,她在洗脚。
她问我:“大姐,你今年多大?”
讨厌的提问!
接下去,肯定是:“你结婚了吧?”“你有孩子吗?”“你的孩子几岁了?”“你的丈夫是干什么的?”……它们像包抄的敌人,逼进中心,逼进我最不想说的!
堵住!我必须把她的问题堵死!我不能给她答案,不能让她和别的人再问下去!
我毫无表情地对她说:“对不起,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关于我自身,我不想多谈!别的你问我,我可以说。”
她被我的冷枪冷炮呛住了,张着嘴……
说完那些话,我就回屋子里了。我上了床,把帘子一拉,把自己封在里面了。
我怎么变得这么怪?这么无情?这么让人难以接近?那个一惯温和的人哪儿去了?她是个那么热心的人,我却用那么不近人情的话对她说。我挫伤着别人的感情。
我丢失了我。
我的心情差极了!
不管了!既然这么开了个头,就这么走下去吧!她们都比我小,她们都没有结婚,她们的玩伴也如此,我不能说我的年龄,不能说我的婚姻。封闭自己,就是不和人说!
我不想再回到以前的阴影中了。重新开始,让他们谁也不知道我。
我在我的周身建起了坚固的铜墙铁壁,我独来独往,我谁都不理!
帘子将我和外界隔开。
我仍然密切注视着帘子之外,我的生存环境在这儿,我要熟悉它。
“哎呀呀,不得了,热死我了!”浪声浪气的嗓音传入了我的耳鼓,一位体态尤其为丰盈的女人走了进来,她随手从桌子上的杏干中捏了一个个儿大且肉厚的,用食指和拇指拧进了红艳艳的口中,右脚打着拍子,富裕的脂肪上下颤动着,游移的目光碰见了我的帘子,她一掀,那剃光了又画上去的眉毛向上一挑,“哟——新来的?”
“……啊,我叫伊依,学导游的。”
“我学金融,你叫我‘胖胖’吧。”
虽说“胖胖”一词配她的形体极为贴切,但与她第一次交谈就直呼这近于绰号的字眼儿,实在不为妥当。我面露难色,“这,这不太好吧?”
“没关系,他们都这样叫。”
我惊诧于她的坦率了——能够拿自己的缺憾开涮的人并不是多见的。我问:“你……有多大了?”我猜她该和我差不多。
不喜欢别人问我的,我却又要问别人。问年龄好象是中国人的习惯。
她答:“十八。”
“十八?”
“怎么?不像吗?”
“像、像、像、像……”
我鸡啄食似的点着头,心里却嘀咕着:横看竖看,从她的身上也看不出十八岁的痕迹来呀!她的肉色睡衣的确是过于“露”了!超短的下摆紧紧地裹住了她的肥臀,每走一步,连衣服带人均富有挑逗性;低胸袒背,圆润的肩膀上由两根如灯绳般粗细的带子前后褡附着,我真为她担心,万一它们折了,该是何等的不堪!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起痱子了!”胖胖从抽屉里取出粉盒,揪住粉扑向下用力一抿,将脸上、脖子、耳朵、胳膊、腋下……里里外外抹了个遍,整个人像从粉堆儿里滚出来的白雪球,一股浓烈的气味呛得我差点没背过气去。
栩如看不惯,斜视着她说:“这天可够冷的,你的脸上不会起痱子吧?”
胖胖把头一扬,“帅克喜欢我这样!”不经意的一句话道出了实情:起痱子是假,涂粉是真。
“白白——”胖胖朝栩如抛了个媚眼,一扭身,不见了踪影。
“这种人!”“砰——”栩如关上了门。
“她是咱们屋的吗?”我问。
“是。”
“我们要不要给她留门?”
栩如边插门边说:“不必了!她到她的男朋友那儿去了。在楼上,除非两个人吵架,她才会回来住。”

  半个月的交往,使我相信了栩如的话,胖胖光顾“女儿居”,是仅有的几次。
从打我拒绝了回答黛眉的提问,我就像拒绝了屋子里的所有人,我很少和她们说话,她们也很少和我说话,只有栩如对我的热情不减。她不只是对我,她对谁都如此,就连我装做睡觉,她带回来的香蕉分给大家时,也不忘了放在我的枕头旁一根。她的这个动作大大地感动了我,但我仍然选择拒绝她。
在地下室最明显的生活特征是黑白颠倒,不管外面是多么强烈的日照,只要存于地下,那阳光就和你没有半点瓜葛了。地下室的“阳光”就是那盏悬挂于棚顶上的、散发着淡黄色的光的灯泡。
学生宿舍的人比伊水家里的人多得多了,睡眠时间更是难以统一。关上灯,你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或者你不关灯睡着了,也没人管你,只要你能忍得住灯光,只要你忍得住别人的吵。
我们屋子里还有个人,叫妮可,这是她的笔名,她告诉过我真名,但我早忘了,只记得她的这个好记的名字。
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时,妮可问我:“伊依姐,你去过陶然亭公园吗?”
“没有。”
“唉……我想去那里,只为凭吊石评梅和高君宇。”她的话里带着感伤。
没等我问她,她又说:“她和我的经历太像了!我有个同学,男的,他对我好,我们两个经常在一块写作业,聊天。但是,我不知道他爱我。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在他得知我只是把他当作朋友时,他离开了我,并且很快地找了个对象结婚了。婚后,他和她的感情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一点是,他始终没有忘记我。
“大学毕业后,有一天,我突然想找他,就想见他。我给他的办公室打了电话,没人接。我又给别的屋打电话,也没人接,打了好几个,都是这样。我说人都哪去了?下午,我又打,有人接了,问我找谁?我说了我同学的名字。‘你不知道吗?’对方问我。我说:‘知道什么?’‘他……死了。’我说:‘你怎么开这种玩笑?!’他说:‘我怎么能开这种玩笑!他……是死了。’‘死了?……他……什么时候?’‘今天上午刚出的殡。’……你说巧不巧?……我同学出事的地方我去看了,一条河,他是溺水而死的,也有说他是自杀的。岸上有他的衣服,也有他吸过的很多烟头。头天晚上,他和他的妻子吵架了……如果……我能答应他,和他结婚,他就不能死……我给他的妻子和孩子寄去了两千块钱,我没写我的名字,也没写我的真实地址,将来我有条件了,我会继续给那个孩子寄钱的,孩子是我同学的骨肉。
“石评梅也是在高君宇死后,才知道高君宇是那么爱她的,她也病死了。我一直想去祭拜们。”
妮可侧卧着,语气低沉,眼里还在淌泪。
“妮可……个人都有个人的不幸,别人也未见得比你有多好。咱们两个也很像,真的很像!我的丈夫也去世了。”
妮可停止了哭,像看到同类。我也像找到了一个渠道,一个让我发泄的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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