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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录-第1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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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逃生之后,居然像换了个人般,露出平素难见的顽童本性来。
毫无疑问,这昆仑奴之类的怪谈,定是国舅杨亮节那不学无术之人言传身教的。陆秀夫大窘,又不好当着苗春的面数落已死之人,只好坐在甲板上,背靠着舱壁生闷气。
那苗春却是和赵昺投缘,见他问得有趣,笑着答道:“市井传言,昆仑奴通体漆黑,唯有牙齿洁白如雪。依臣所见,应该是木骨都束(摩加迪沙)一带的部族。这个化外蛮夷是佛罗伦撒人,到天方做生意,蚀了本钱,流落的泉州的。他的家乡比昆仑奴远些,不会用飞剑,但看得好航向,是个使船的好手!”
此刻苗春又换了一身衣着,不再穿那身锁甲。样式不是官员身上常见的袍服,而是绵布剪裁的贴身短打。上装下摆刚刚过腰,腿上是和看罗盘老者一样的散腿长裤,裤子口刚及鞋面,虽然不像官服一样儒雅,看上去却别是一番整齐。
赵昺看得好奇,伸手上下在苗春身上摸索了几下,笑道:“苗将军这身衣服倒是利落,是从那人的家乡传过来的样式么,还是我大宋之外的航海者都这么穿着?”
“不是,这是破虏军中裁缝,专门为航海者量身而做的。水上交战,要避免近身肉搏,所以铠甲没什么用途。穿了散腿裤子,不穿袍服,适合在甲板上奔跑。这是咱大宋首创,不是从这蛮夷家乡传来的异俗!”苗春慌不及待地解释道。破虏军中很多风俗,规矩,与大宋旧俗迥异。原来不和行朝混在一处,大伙也不怕皇帝和诸位大臣挑刺。此时要把行朝接来,破虏军中标新立异的东西,少不得要惹些麻烦。所以苗春刻意强调这些习俗、规矩,都是丞相首创,避免日后受人指摘,说丞相府众人离经叛道,尽学蛮族礼仪。
“我是佛罗伦萨市民,不是化外蛮夷。按你们大宋这种,国土丢光了,文明依旧算绵延不绝的算法,我是罗马人和你们的历史一样久。那昆仑奴是阿福瑞克沙漠人,自古就是罗马人的奴隶,不会使飞剑,干力气活倒是好手!”灰发老者听苗春总拿蛮夷称呼自己,心中不高兴,气哼哼的说道。
“罗马人,罗马国很大么?在什么位置?汉、唐时代,可曾来朝?”赵昺丝毫不以老者的话为忤,好奇地问。
“他们的商队,可能来过。在泉州时,末将问过陈龙复,他说史书没有记载。有可能误归了波斯人一类!”苗春也不敢以没有确定的答案应付皇帝,含混地答道。
“如果把汉、唐、宋算做一个国家的话,你们的国家曾经很大。但还没有做到让全天下臣服的地步。所有国家都来进贡,那是官员在吹牛,我们罗马帝国的官员也这么吹过。其实,我们的领土根本不接壤,隔着大海,还隔着大漠和野蛮人的国度,谁也不可能臣服谁!”没等苗春回答,灰发老者自豪地介绍。他流落到大宋已久,最不习惯的就是,所有人都以蛮夷称呼自己。按他自己的观点,宋人的历史追溯起来,和佛罗伦萨市民的历史差不多长。同样拥有文明流传不绝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称对方为蛮族。倒是蒙古人,是的的确确的蛮族,但大宋的读书人谈到他们,却是另一种既敬且畏的神态。
“休得无礼,难道文丞相没教导过你礼法吗?”赵昺的贴身小太监庄省见陆秀夫脸色越来越难看,站出来,狐假虎威地斥责道。
“我是实话实说,至于文大人,他雇佣了我,但不是我的主人。我是自由民,和他之间只有契约,没有高下之分!”老者瞪了庄省一眼,冷冷地答道。说完,把心思又放到罗盘上,继续旁若无人地指手画脚起来。
陆秀夫听得心头火向上撞,抓着床腿站起,手指老者欲斥,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说辞。罗马、自由民、契约,一个个都是他不懂,也没听说过的词,完全出离他的见识之外。特别是那句,:“官员吹牛,罗马的官员也这么吹”,极大打击了他的自信。自幼读的书中,都说的是当年圣人之世,四夷来朝。儒者无不以恢复圣人时代国家的地位为目标。谁想到,这个家乡比昆仑奴还远的蛮夷,一句吹牛,就把圣人之世的记载全颠覆了。仿佛四夷来朝,以周天子为正朔时代,只是古代贤哲编出来的谎言。没有依凭,也没有证据。学者讲究考据,如果证据占不住脚,那自然所有从此证据上得出的结论,也占不住脚,不值得一驳了。
“丞相切莫动怒,他就是这个性子,凭技自傲,不值得一般见识。文丞相的确只是雇佣了他,就像店主和伙计,合同一到期,谁也不欠谁的。”苗春见势不妙,赶紧中间斡旋。将来福建发展,要仰仗眼前这位陆大人许多,他可不想因为几句话把陆秀夫得罪了。岔开话题,讲了几句不相关的笑话,看看沙漏上的刻度,用手指了指船尾方向,对赵昺说道:“陛下,海上无趣得很,臣恐陛下烦闷,特地命人准备了一场焰火给陛下看。估计时候快到了,陛下可愿赏光!”
“如此,好,且带朕去,且带朕去!”赵昺手拍得啪啪直响,起身就要向床下蹦。但想想刚才被海浪摔得那个大跟头,心有余悸,又怕怕地缩回了脚。
苗春微微一笑,张开双臂,将赵昺抱到怀中,举到尾艛最外侧的窗口。眼神挑向船尾,向赵昺示意道:“陛下向船尾方向看,焰火马上就开始了!”
尾艛四壁,各开了一个圆窗。能看到外边黑乎乎的世界,雨水却打不进来。赵昺自上船后,就一直觉得奇怪。在苗春怀里,伸手去摸了一把,发现手指所及,镶嵌的居然是一整块厚厚的琉璃,一圈圈水波样的花纹将雨水冰冷的感觉从指尖处传来,说不出的异样。赵昺在宫中,见过福州贡来的琉璃杯,认得琉璃。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平整得一块。没等看焰火,目光已经被琉璃勾住了。(早期平板玻璃是由玻璃泡吹制扩展而来,所以表面有圆形条纹。)
“好个苗春,他倒是会享受!”陆秀夫轻轻簇了一下眉头,心中暗道。水晶琉璃板他曾经在邵武见过,知道此物得之不易,越是纯净,价格越贵。如尾艛四壁上镶嵌的这几片大小与成色般的,卖到市面上,价格不会亚于同样厚的银箔。没想到破虏军如此奢侈,居然拿了此物来遮风挡雨。
强压住心头不快,手扶着舱壁向外看。目光透过重重风雨,看到几十点灯光连成一条长龙,随着海浪上下起伏。陆秀夫吃了一惊,这才明白,原来尾艛的水晶琉璃窗,和艛中的二十几根蜡烛,是用来指点航向之用。破虏军战舰和苏家海船,还有文天祥雇佣来的商船,显然是镶嵌了玻璃板的,所以在夜色中,看起来非常清晰。跟在船队后,原大宋水师的战舰,却只能靠船舱中透出的灯光指示自己的方位,看起来就有些模糊不清了。
几重巨浪涌过,舰队的阵型跳了跳,队伍中,有一点灯火熄灭,许久也不曾亮起。苗春的脸上的表情骤然变冷,咬着下唇,以极低的声音叹了口气。陆秀夫知道,每一盏灯火熄灭,就意味着又一条船被海浪打翻了,想到如此一路行来,不知多少条生命要葬身鱼腹,心中亦是一阵黯然。
突然间,船队尾部方向极其远的地方,有数点火光亮了亮,接着,几道明亮的火焰直冲夜空。彭湃的海浪声后,隐隐有滚滚的雷声传来,却没有闪电。闷闷的,一响接着一响。
远方的焰火越来越高,雷声也越来越急。附近几艘破虏军战舰上,士卒大声欢呼。欢呼声中,远处的云层渐渐露出轮廓,绵延的火焰从海面上一直烧到云端,烤得半边天一片通红,任窗外风雨再大,也无法将其熄灭。
是崖山,陆秀夫豁然明白,苗春口中的焰火是什么意思。
“苗将军,那里是崖山么?”幼帝赵昺收起笑容,指着火焰的方向问道。
“是崖门对岸。崖山一侧的火炮,凌震将军留下的断后人马,已经承诺全部将它们毁去。崖门对岸那几十门炮,不能留给张弘范,让他拿来杀我将士。所以末将命教导旅的两百弟兄摸了上去,全部给炸了!”苗春低声回答。
“那教导旅的壮士呢,能平安归来么?”赵昺吃惊地问。
“他们去了,就没打算回来!”苗春放下赵昺,躬身施礼,郑重地回答。
海浪袭来,赵昺的身体晃了晃,却学者苗春的样子,用双脚紧紧扣住甲板,强撑着没有摔倒。在今天前夜,他也曾决定自杀殉国,所以知道人赴死前的绝望。却没想到,明知必死,还有人豪不犹豫地走上前去。
自从跟着哥哥开始流浪以来,赵昺心中,无时无刻不盼望着一个大英雄出世,挽狂澜于即倒。所以舅舅杨亮节说的剑客故事,才在他心中留下难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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