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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别-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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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木兰听得他一来便将诊金挂在嘴边,不由腹诽,然听起“家里人”三字,又倏然双眉紧蹙,心烦意乱,想道:我害了杜婉一事,爹爹怕是已经知道了。也不知现在杜府乱成了什么样子,杜永臣找不到我,怕是要此事告到云伯伯那里去,若是这二人联手前往青城山寻我爹麻烦,那便大事不好了。

念及此处,惴惴难安,六神无主,男人见得她慌张脸色,不由皱一皱眉,试探着唤了声:“姑娘?”

霍木兰眼神闪烁,含糊“嗯”了声,两手撑着床面动了一动,果真觉得双腿被两块木板夹住。她掀开被褥来,看了眼自己腿上伤势,心一沉,问道:“我还要躺多久?”

男人道:“半个月。”

霍木兰脸色微变,不悦道:“我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眼下祸事已成,她死了还罢,若没死成,那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杜永臣对青城山下手,为难她父母兄弟。心念一动,正想朝男人询问渝州城江湖近况,岂料还未开口,便听得男人道:“姑娘的确没有多少时间了。”

霍木兰一句话僵在喉中,凛道:“你什么意思?”

男人忽垂了垂眼皮,略过木兰脸上神采,进而伸手将桌案上的木碗拿起来,似乎准备离开,状似不经意道:“姑娘的心疾昨晚又发作了一次罢。”

霍木兰闻声一震,登时害怕起来,倒吸了口气。

男人不疾不徐道:“若在下没有算错,这一年来,姑娘心疾一共发作了二十七次,较往些年增了近十倍。家师曾言,心疾频发,是心脉萎缩、通血能力渐弱之兆。故而,姑娘的时间的确不多了。”

霍木兰听得惶遽茫然,只觉有一口大钟在胸中震动,令她浑身颤动,毛发皆竖,整个人呆若木鸡,惶惶不能所语。

她知道自己患有心疾,命不长久,但从未想过临死那天真的会来。这十九年,除了少数几次发病外,她的生活和一般人相差无几,甚至因爹娘和云旭的疼爱,使得她总将疾病一事抛却九霄,不萦于怀,过得比平常人还要恣意几分,此刻听得白衫男人突如其来之语,不由吓得惶惶失色,不敢置信。

男人看她目光呆然,半晌不言,便又唤了一声:“姑娘?”

霍木兰用力呼吸,克制心中翻腾情绪,硬是在僵硬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来,斥道:“无稽之谈!”

男人眉头微微一动,随后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无半句虚言。”

这声音虽有些淡漠,但却极其郑重,但凡人听了,都多半相信是肺腑之言。

霍木兰心头瞬间一阵窒息,整个胸腔闷得好似要喘不过气来,她暗地里攥紧床褥,克制着微微颤抖的身体,脸色惨白得好像浆水,咬牙道:“别以为你救了我一命,便能如此胡言乱语。”

男人似未料到霍木兰会以这种口气回他,当下不悦道:“姑娘病情,在下已直言相告,信与不信,就是姑娘自己分内之事了。”

说完,转身离开,霍木兰登时慌了,脱口喊道:“站住!”

男人步伐顿住,却不回身,只静候霍木兰说话。

屋内沉寂无声,如一潭死水,不知过了多久,耳后才响起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极其艰难地道:“那……我还能活多久?”

男人似听惯了这种绝望之声,面上无甚表情,只道:“兴许半年,兴许半月,人命天定,谁说得准?”

霍木兰一双凤目睁得奇大,抓紧床褥,怒声道:“到底是多久?!”

她面目狰狞,这句话几乎是咬破嘴唇说出来的,透满凄厉,但男人依然不为所动,只道:“生死有命,非在下一语便能妄言。”

说及此处,稍稍一顿,才续道:“时候不早了,姑娘好生休息吧。”言罢不再停顿,推开屋门,白影遁入门外夜雪中。

一道淡淡月光,在屋门关阖间泄了进来,从霍木兰侧脸上拂过,不久后,又沉入了暗影中。

霍木兰只觉得自己全身发抖,冷到不行,她害怕极了,只好用力闭上眼睛。可是一旦堕入黑暗,那恐惧便更是清晰而猖獗,它张开锋利的爪子,嶙峋的巨齿,一路对她穷追不舍,死死不放。

她用力甩头,试图摆脱那个梦魇,但屡试皆是徒劳。她惶遽不安,承受不住这分恐惧,抬起手来抱住头,大声喊道:“我不信,我不信,我不相信!”

一声一声大叫尖利而颤抖,像冰山冷月下的狼啸,在幽深夜阑中发出令人寒栗的悲嘶,搅乱了屋外安然的风景,盘旋在幽寂的山雪中,久久不绝。

******

近几日来,小院中一直平静,风雪也散了不少。墙垣上,偶尔可见几只休憩的小鸟,寒梅在枝头悄然开放,疏影横斜,点缀在竹篱旁,石井边,木墙下,风一动,便是梅瓣簌簌,暗香幽幽。

霍木兰不再反抗,乖顺如一只小猫,好似真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她按时进食,主动吃药,表现得淡然自若,从容不惊。

男人对此并无诧异,只目色润了些许,除此之外,仍是淡漠疏冷,并无几句善言。他从医多年,在山中救过不少人性命,对人生无常、悲欢离合皆已司空见惯,故而对霍木兰这般态度,只一笑哂然,并未萦怀。

时日渐久,霍木兰的双腿逐渐愈合,偶尔能下床行上几步。男人给她拆了木板,但仍严禁她贸然行走,霍木兰唯唯诺诺,毫不违逆,每天除了用膳喝药外,便是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看着床帐发呆。

她又安静下来,便如最初,若不是有了那天傍晚,男人还真以为她将这噩耗挺了过去。

那天他采药回家,推开屋门,竟见室内一片狼藉。

几件换洗的长衫已被剪成碎片,在风中四处纷飞,昔日珍藏的各类奇珍异草满地散乱,浸满雪水,几块炭火从炉中翻出,焚烧着桌椅,冒出一道淡淡青烟。

而霍木兰则跌坐在地,木然地将一把剪刀举过头顶,神态呆滞,目红似火,仿佛是从地狱中逃来的鬼煞,让人不寒而栗。

“你在干什么?!”男人大惊失色,两三步上前去,将剪刀从霍木兰手中夺过来,厉声斥道。

霍木兰全然不觉,整个人如灵魂出窍,在男人扯动下歪倒在案边,过了一会儿,才呆怔道:“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我?”

那声音茫茫无措,似怨愤,似控诉,又似绝望和哀求。男人心头莫名一软,气急败坏扔了剪刀,看着满地药材道:“那你又凭什么这样对它们?”

霍木兰回过神来,笑着道:“不过是一些废草罢了,有什么了不起?”

男人眉峰一蹙,义愤填膺道:“那你可知被你毁掉的这些废草,能救回多少人的性命?”

霍木兰道:“那又如何?”抬眸瞥了男人一眼,笑容不变,却比哭声更令人心寒,“反正救不了我的命。”

男人微怔,倏然无言以对。

霍木兰瞅着他笑了,像是在擂台上胜过了一名对手般,让她欢喜而骄傲。可不过片刻,那笑容又消失不见,变为一片惘然,她怔怔敛了目光,呆呆看朝屋中一处,不再说话。

男人叹息一声,将背篓放好,板着脸默默收拾起来。他身上还有淡淡梅香,是从院外走来沾染的气息,霍木兰嗅在鼻中,忽觉三分悦然,便道:“我要出去赏梅花。”

言罢,撑起身来,岂料刚一动腿,便给男人拉回地上。

“给我躺回床上去。”男人厉声道。

霍木兰心有不甘,一把甩开男人的手,倔强道:“凭什么听你的,我就要看梅花!”

男人脸上露出极少见的怒色,“找死么?”

霍木兰笑道:“对,我就是找死,与其让死来找上我,还不如让我直接去找它!”伸出手来,推开男人,一起身往门外赶去。男人蓦然变色,左手一探,钳住霍木兰两只手腕,右臂一带,将她横腰抱起,大步流星走进内屋。

霍木兰挣扎道:“你干什么?!”

男人不答,只将她往床上一扔,蹙眉道:“这条命是我救的,还没轮到你说不要就不要。”

霍木兰跌在床上,忽然有满腹怨怒卡在喉中,再说不上来,过了半晌,才冷冷嘲笑道:“不就是那几十两银子么?还怕我死了赖账不成?”

男人听得一怔,霍木兰笑道:“怎么?没话说了?好啊,我给你立个欠条怎样?你要多少我给你写多少!我霍木兰的命贵重得很,可远不止值那几十两臭银子!”

男人脸色低沉,胸膛一起一伏,片刻才道:“只可惜在你眼中,你的命已一文不值。”

霍木兰心头一震,目光僵滞在男人脸上,整个人呆若木鸡。

男人不紧不慢闪开她的目光,偏头往屋外那片狼藉看去,沉声道:“知道你的病最忌讳什么吗?”

霍木兰深吸一口气,半晌才道:“大喜,大怒,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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