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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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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上米古林去吗?”

彼得罗喜形于色,笑着说:

“回家转!人家没有咱们已经把事情办妥啦。”

哥萨克们都开心了,成群结伙地往拴在板棚上的马匹走去。赫里斯托尼亚如释重负似地喘了一口气,拍了拍托米林的肩膀,说道:“那么说是要回家转啦,炮手!”

“家里的娘儿们这会儿正在想念咱们哩。”

“咱们立刻动身。”

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在这里过夜,立即出发。已经是乱哄哄地,一堆一伙地骑马走出了市镇。如果说往卡尔金来时很勉强,难得赶马快跑,那么从这里回去时,则是快马加鞭,使足了劲往回奔。有时甚至还要狂奔一阵;由于久旱无雨,道路坚硬,马蹄踏上,轰隆鸣响。顿河对岸的远山后面,闪着蓝色的电光。回到村里已是午夜时分。走下山坡的时候,阿尼库什卡用他的奥地利步枪打了一响,接着就是几排齐射,这是在通知村里:他们回来了。村里报以几声汪汪的犬吠,不知道是谁的战马,大概是知道已经离家很近,厉声地嘶叫起来。回到村里,大家就散开,各自回家去了。

马丁·沙米利跟彼得罗分手时,轻松地哼了一声,说道:“真是打够啦。这太好啦!

彼得罗在黑暗里笑了笑,朝自家的院子走去。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出来接过马,卸下马鞍,牵到马棚,然后和彼得罗一同走进屋子。

“出征完啦?”

“完啦。”

“好,谢天谢地!最好一辈子别再听到打仗的事儿。”达丽亚从睡梦中醒来。浑身热乎乎的,忙给丈夫准备晚饭。葛利高里披着衣服从内室走出来;他搔着长满黑毛的胸膛,嘲讽地眯缝起眼睛,看着哥哥,问:

“把他们全都收拾啦?”

“我在收拾剩菜汤哪。”

“哼,那是一点也不含糊。咱们准能把剩菜汤收拾得精光特别是还有我来帮忙。”

复活节前,再也没有听到一点战争的消息,可是在耶稣受难周的星期六,从维申斯克驰来了一位专使,他把满身大汗的马扔在科尔舒诺夫家的大门口,——马刀碰得门限乒乒乱响,跑上了台阶。

“有什么消息?”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在门口迎着他问道:

“我要见村长。您是村长吗?”

“我是。”

“请您马上把哥萨克装备起来。波乔尔科夫正率赤卫军越过纳戈林斯克乡。哪,这是命令,”他把汗湿的制帽里子翻过来,拿出一个信封。

格里沙卡爷爷听见谈话声,也走了出来,把眼镜架在鼻子上;米吉卡从院子里跑进来。他们一同看完了维申斯克军区司令官的命令。那位专使靠在雕花栏杆上,用袖子擦着风尘满面的脸。

复活节的第一天,哥萨克们开斋以后,就从村子里出发了。阿尔费罗夫将军的命令非常严厉,他以剥夺哥萨克军职相威胁,因此,这次去截击波乔尔科夫的已经不象第一次那样,只有四十个人,而是一百零八个人了,这中间还有一些老头子,他们满心想去跟赤卫军交交手。冻疮鼻子的马特维·卡舒林也和儿子一同来了。“牛皮大王”阿夫杰伊奇骑着一匹不中用的骒马,神气活现地混在前列里,一路上他尽是滔滔不绝地讲他那些离奇的经历,给哥萨克们开心;马克萨耶夫老头子和另外几个白胡子的老头儿也来了……年轻人是迫不得已,老头子们却是心甘情愿、兴高采烈地来了。

葛利高里·麦列霍夫把雨衣帽子戴在制帽上,在后列里走着。愁云漠漠的天上洒下雨点。黑云在一片嫩绿的草原上空翻滚。一只鹰在乌云波浪似的边际下飞翔。鹰偶尔搧动一下翅膀,然后又展开,捕捉风势,卷进空气的激流,闪着灰暗的棕色淡光,斜着身子向东方飞去,越飞越远、越小。

草原上是一片湿润的碧绿。有些地方,偶尔可以看到一片片枯萎的去年的苦艾,闪着紫光的金鱼草和一些古垒在山岗顶上闪着灰暗的光亮。

哥萨克们走下山坡,开往卡尔金斯克镇时,遇到了一个放牛的哥萨克少年。他光着脚,摇晃着鞭子一步一滑地走着。看到这些骑马的人,就停住脚步,仔细地打量着他们和那些浑身溅满污泥、扎着尾巴的马匹。

“你是哪个村的人?”伊万·托米林问。

“卡尔金人,”小家伙从披在脑袋上的短衫下笑着,活泼地回答说。

“你们镇上的哥萨克出发了吗?”

“早走啦。打赤卫军去啦。大叔,您能不能给点儿烟叶卷根烟抽呀,啊?”

“给你点儿烟?”葛利高里勒住马,问。

小家伙来到他跟前。他那卷起的裤腿已经湿了,露着红裤绦。他毫不胆怯地看着正从口袋里往外掏烟荷包的葛利高里的脸,用悦耳的中音说:

“你们只要往下坡一走,马上就会看到死尸了。昨天我们镇上的哥萨克往维申斯克押解俘虏的红鬼,就在这里把他们都砍啦……大叔,我在砂垒那儿放牲口,从那儿看到哥萨克们把俘虏全都砍死啦。哎呀,真可怕!哥萨克一举起马刀,俘虏们就鬼哭狼嚎,四散奔逃……后来我到那儿去看了看……有一个肩膀被砍下来,他还直喘气呢,可以看到他的心还在胸窝里跳,可是肝却发青啦……真可怕!”他又重复了一遍,心里在纳闷儿,怎么哥萨克们对他说的情况竟一点也不害怕呢,至少当他打量着葛利高里、赫里斯托尼亚和托米林脸上那种毫无反应的、冷漠的神色时,是这样想的。

他抽着烟,摸了摸葛利高里的湿漉漉的马脖子,说了声:“谢谢啦,”便向牛群跑去。

大道的旁边,一道春水冲出的浅沟里横着被砍死的赤卫军尸体,上面盖了一层薄薄的黄土。可以看到深蓝色的、象锡铸的、嘴唇上凝结着干血的脸,蓝棉裤外面黑乎乎的光脚。

“连收拾他们都叫人恶心……这些混帐玩意儿!”赫里斯托尼亚嗡嗡地说,突然猛地抽了自己的马一鞭子,追过葛利高里,跑下山去。

“好啊,在顿河的土地上也已经血流成河啦,”托米林的脸颊抽搐着,笑道。

。。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本丘克手下有名机枪手,是鞑靼村的哥萨克马克西姆卡·格里亚兹诺夫。在跟库捷波夫的队伍的战斗中他的马被打死了,从那时候起,他就不可救药地喝起酒来,沉溺在赌博中。马克西姆卡骑的那匹毛皮象牛、脊背上有一道银色白毛的马被打死以后,他就扛着马鞍子,一直扛了四俄里,待他看到,从疯狂攻来的白军手中逃出性命已经无望的时候,他就从鞍子上扯下豪华的肚带,拿着笼头,开了小差。后来到了罗斯托夫,不久,在赌“二十一点”时,输掉了从被他砍死的大尉身上摘下来的刀鞘镶银的马刀,输掉了剩下的马具;最后,输掉了裤子和软羊皮靴子,于是光着身子回到了本丘克的机枪队。本丘克给他弄到一身衣服,劝说了他一番。马克西姆卡也许从此就改邪归正了,可是在争夺通往要塞的战斗中,一颗子弹打进了他的脑袋。可怜马克西姆卡的蓝色眼珠破流到衬衣上,血从脑壳里,象从打开的罐头里涌出来。仿佛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过这个维申斯克的哥萨克格里亚兹诺夫——昔目的偷马贼和不久前的不可救药的酒徒。

本丘克看了一眼正在痛苦地抽搐的马克西姆卡的身体,然后关心地擦去机枪筒上的血渍,这是从马克西姆卡被打穿的脑袋里溅出来的。

立刻就要退却。本丘克拖着机枪走了。扔下了在被炮火烧焦的土地上慢慢变冷、变僵的马克西姆卡的尸体。他那衬衣扯到脑袋上去的黝黑的身体赤裸裸地曝露在阳光下(他死去的时候,直往脑袋上拉衬衣,痛苦地挣扎)。

全部由土耳其战线上回来的步兵组成的一排赤卫军,在第一个十字路口上构筑了阵地。一个前额光秃、头戴半旧的冬天皮帽子,帮着本丘克安装好机枪,其余的人横街构筑了一道象街垒似的阵地。

“叫他们来吧!”一个大胡子战士望着近处山岗后面半圆形的地平线,笑着说。

“现在咱们可以狠狠地揍他们啦!”

“加油呀,萨马拉!”战士们对一个正在从板棚上往下拆木板的壮实小伙子喊道。

“他们来啦!往这儿冲呢!“那个前额光秃的战士从伏特加酒仓库屋顶上爬下来后,大声喊道。

安娜卧倒在本丘克身旁。赤卫军战士也都密密麻麻地卧倒在临时工事后面。

这时候,有九名赤卫军战士,从右面,象田陇地里的鹌鹑一样,顺着相邻的一条胡同,跑到拐角处一所房子的墙后。其中一个跑着,还喊叫了一声:

“敌人来啦!机枪快扫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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