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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半生-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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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他上街去。在这片半个世纪之前就以它独特的繁华、风采和文化闻名于世的法租界的原址上逛荡,让心中充满了怀念与想象。无论是雨天还是阳光天,他都这样地在街上漫无目标地游荡。霏霏雨日,他会撑一把伞,伫立在纷纷的雨丝里,面对着一座殖民色彩浓厚的建筑发呆。每一根门柱,每一块花园墙砖,每一方剥落了油漆的窗框,每一扇百页落地长窗都会给他注入感觉,注入想象,为他讲述一桩桩远久了的、飘忽不定的轶事。他想起了父亲,想起了母亲,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和那些遥远了年代的亲人们的影子。他很悲郁,但这是一种混合着快感的悲郁,就像是一种苦涩退尽后出现的甘甜,他觉得享受更甚于忍受。他知道,这是创作灵感降临前一刻的心理氛围的凝聚与成熟,一篇好的作品的神韵正在他心中慢慢地深浓起来。 
这是他创作的黄金期,很多优秀的文字作品都是在那个时期里完成的。或者,这正是当年作协领导分配给他这么一套居所的目的和用意所在?他觉得他很感激他们。 
但,渐渐地,兆正发现他们这套新居的环境还愈来愈来不如他们当年住在黄浦区旧屋里的岁月。就是当年单位分配给湛玉新婚之用的那套旧式工房。 
当然不是指家居设备,而是指他与她的关系。 
每天,只要湛玉一下班回来,写作的宁静气氛就会立即遭到破坏。有时,她请病假在家,情况当然更糟糕。她在浴室里哗哗哗地放水洗东西,然后又厕所出厨房进,或厨房出厕所进地大声说话。她指令小保姆去菜场买这买那,又说,最要紧的是,硬壳类的水产品千万别买回来——最近甲肝流行,这种病一旦传染到后遗症十分严重,弄不好还会死人!记住,硬壳类的水产品不要买回来,听到了吗?千万记住!在小保姆反复而又反复地担保说一定记住了一定记住了之后,她才放心地将公寓套间的大门“砰!”地关上,然后再去浴室取了一盆洗净了的衣物,端着,穿过他正在工作的书房,肆无忌惮地拉开落地趟门,上露台晾去。 
诸如此类,诸如此类,搞得他思路断了又接上,刚接上又断了,不胜其烦,但也无可奈何。 
他只能上街去走走,或者去附近的复兴公园,望着起飞降落的鸽群,坐在一条长椅上,用一张纸一支笔地记些感觉和思绪的碎片。他觉得这样还自在些,这是他与他自己的对话。但每一次,就当他穿好衣服,打开了公寓的大门准备外出时,不论湛玉在干什么,在公寓的哪个角落,她都会停下手中的活儿,站到一个显眼的方位上来望着他,无言。但却又用无声代替了有声:怎么,又出去啊?只要我在家,你老出去——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当然不承认自己是怕。但也不能说他真是连一点儿内惧感也没有。这与一只圈养在铁丝笼里的雀儿,整天都有一只大花猫围着铁丝笼打转的形势相类似。她天生就有一种气势,一种指鹿为马的气势。有时,这种气势还逼真到让你怀疑:鹿会不会真是一匹马?她的征服性是天生的和绝对的;她绝不允许,至少她的自尊心和好胜心绝不允许她允许,她目光所及的一切可以超越某个可被她容忍的标准。她的这种性格富有侵略性但也曾经很迷人。迷人,在他将目光偷偷儿地裁成两截来留意她的时候已经存在。   
算不上是真相的真相(2)   
只是到了今天的年龄段,兆正发觉他已愈来愈无法再很“迷人”地生活在这种气势之下了。再说,这冲击他的创作情绪,因为说到底,他最关心和最希望能保持的就是一个作家的创作状态,这是一种脆弱而又珍贵的精神存在状态,来如影去如风,是在特定的湿度、温度和光线的配合下的虹的形成。太充沛的阳光和雨水都可能使它消失。 
他说不上湛玉是属于阳光呢还是雨水。他所能做的只有逃亡到街上,公园里,或索性找一个开笔会的借口,呆在某风景点的某个面湖的房间里躲避个把两个礼拜。 
曾经,他也考虑过要同她认认真真谈一谈。他准备了很多条理据,也设法从不同的角度突围进她的内心去。他想对她说,你是个编辑,半个作家,你难道不理解,对于一个感悟型的作家,什么样的创作环境才是他最渴求和必需的? 
但他让话头在舌尖上打了好几个转,最后还是放弃了。有一次,他其实已经说出了口来,但他在突然之间便将话题一转去谈天气、孩子,或今天的小菜给小保姆煮得太咸太淡了。让她望着他的那副紧张、严峻并带点儿慌乱神情的面孔大惑不解。 
他迟迟没法触及这个谈题的另一大缘故是:他觉得其实她压根儿就不喜欢他继续创作下去。于是,她便下意识地破坏,或令到一切有利于他创作的环境与氛围都无法在他的周围形成。他大汗淋漓,他让自己的想法给吓了一大跳。他努力不让自己再朝这条思路上想下去,他甚至觉得自己都有点罪疚感了,但他就从此失去了再在这个话题上向她开口一谈的勇气了。 
其实,兆正的心中也很矛盾。他很想恢复他俩过往的那种生活——倒不是指性,只要能充满浪漫以及情趣的一切生活方式都行。他甚至偷偷地去到虹口的那条沙砾地的弄堂里去溜达过好多回。他一早已经知道,那幢红砖的法式老洋房已粉饰一新,改为了一家海鲜酒家。但那扇拱形的窗口还在,木质窗和四周围的木框都已经拆除,换上的是两扇铝合金的新式趟窗。弄堂已经变为马路,马路连着马路,马路的对面还是那幢三层高的灰水泥的厂房,厂房废置已有很长一段时期了,一截铁皮烟囱锈烂不堪,垂下半段来,仍不停有麻雀在上面降落了又起飞。 
那曾是个什么样的上午啊,在人的一个什么样的年龄段上!像一朵猛然开放的五彩缤纷的烟花,蓦地点亮了他生命的全部灰暗的天穹!他很想主动提出,哪天叫她一同出来去那家海鲜馆吃上一餐,而且就拣那张临拱窗而放的双人餐桌,但他的预感是:她不会有兴趣。 
他又听到湛玉在盥洗间里边洗涤边唱歌了。他琢磨着:这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前才有的事了。她的《深深的海洋》或《红梅花儿开》或《喀秋莎》或《宝贝》是他最喜爱听的歌了。每回都是这样的:只要当她哼出一首歌的一个起始音时,他便已情不自禁地竖起耳朵来盼待了。 
他很赞赏她的歌喉和音色。其实,他自己也很想唱,但他只能跟着她的歌声让旋律在心中盘旋。一旦唱出来,便立即会唱成了一句五音不全的走音句,让人窘迫。但她不同,非但音准的调控技术很高,咬字也十分清楚和准确。尤其是那首《深深的海洋》,这是首女中音的两重唱歌曲,她竟然可以在第一声部完全缺门的情形之下,单独地将第二伴唱部哼唱得浑厚而有色彩,仿佛她能幻听到第一声部正在与她同时行进着一般。 
还有就是那些滑音和半音,当它们贴切、准确而又及时地在调门中出现时,他似乎又能透过她那振动着的红润的唇片,再一次地呼吸到来自于她胸腔之中的芳香的气息。 
他从书房中走出来,在盥洗间的门口站了听了一会儿,再慢慢地踱到客厅中去。秀秀刚放学回家,坐在餐台上,手握一罐可乐边喝边翻阅刚送上来的当天的晚报。见他出来,照例地唤了他一声“爸”,便站起身进入自己的房里去了。兆正走近餐台,将女儿翻阅过的晚报再翻阅一遍。在今天的文学版中有一长篇关于他的一部近作的评论文章。于是,他似乎又明白了点什么,他感觉到喉管里的那股隐隐的酸蚀感又在上下翻滚了。 
他侧耳听听,盥洗间的那一边,歌声还在继续。评论是本市的一位颇有学术功力和影响力的中年评论家写的。但湛玉对所有这类人都有些不以为然。她说,如今的文学评论不也都沦为一种商品了?评谁不评谁,评什么不评什么,其中的奥妙难道还能逃得过她,在这个圈子中混了这么久的人的眼睛?然后,她又在这个主题上加以深化和发挥。她说,当今世界,根本就是个文学以及一切艺术都再也按捺不住寂寞的年头,一切作家、艺术家、评论家,甚至是从前最易安于书斋生活的教授和学者们也都无法抵挡这一股名利欲的洪水所卷起的浪潮的冲击,这让今日之文坛变得畸形变得无耻变得不择手段变得不成方圆,同时也就更加热闹和繁荣。   
算不上是真相的真相(3)   
这些话,当然说得都很有道理。但通常,她都是即兴式地说那一大段话的,不需要他人作答,她也不准备回答别人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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