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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半生-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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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他常回去那儿的原因之一是他希望能找寻到某个已经遗失了的记忆细节。他曾经记得有过那么一回事的,但后来,当他认真回想起来时,又似乎觉得没有。而没有,是因为他找不到那件事确凿存在过的任何证据。 
他一次又一次地将那些十分稀薄了的印象串联在一起,并将之强化。最后,竟然使那段情节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在那段情节中,雨萍是站在她家的店堂门口的。那时,他似乎刚要离开,她唤住了他。这是在他毕业分配后不久,去崇明岛屯垦围田的前夕。那段时期,他正进行着紧张的行李打点工作,而雨萍几乎天天到他家来,与他的母亲一块儿为他作出发前的准备工夫。 
雨萍站在门槛上望着他,他转过身来。他见她的手中握一包用旧报纸包裹着的什么。她只说了声:“兆正表哥……”便言止了。他不望她的眼睛,自从那次之后,他便回避与她的那种目光对峙。 
“……我替你打了件毛衣,是双料的,”她终于说道,“崇明岛上海风大,毛衣最实用了;既能御寒,又不会影响干活。” 
“谢谢。”他从她手中接过了那包东西,刚想离开,突然想起了什么。在那个时代,毛线是凭证供应的,而且每个人的份额都十分有限;有时全家人全年的份额加在一块还不够为一个人添置一件新毛衣。不凭证的贵价品当然有,但对于贫寒的小市民来讲,这种价格等同天价。而他是了解雨萍家的家境的,虽比他家要强些,但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住在他们那几条街上的几乎没有一个是有钱人。再说,雨萍也没有工作,她自己还是个病休青年,要靠父母来供养。 
他变得犹豫了,他将包裹提起来:“哪……?”他的意思很明确。但他见到雨萍的眼神突然就变得很明亮很有光彩(这时候的他已不得不望着雨萍的眼睛了),她说,“你回家打开看了,不就知道了? ” 
他回到家中后就将纸包打开了,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件毛衣。毛衣是杂色的,袖上背上都缀满了密密麻麻的线结。他猛然想起了最近他有好几次因事去雨萍家时,老见到她不是在黄灯光下打毛线,就是坐在床沿边上摆弄着那一团又一团的绒线的线头。她把断绒线先像梳辫那样地一小节一小节地辫织起,完了,再在其尽头打个结。她干这事干得极其有耐心。“你都在忙些什么呀?”他问她。但表舅母代她的女儿向兆正作了解答。表舅母说,雨萍是在四川北路的一家废旧商品处理店排了好几个钟头的长队才买回了这么一大堆断毛线头来的。这东西的好处是一不需凭证,二价钱便宜。雨萍希望能用它来打织一件毛衣。说罢,舅母还朝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让他感到有些莫明其妙。现在,他明白了,原来雨萍干的就是这件活儿。 
他当下都有点感动了,他提起毛衣来,对着灯光细细看。毛衣很厚,也相当地重,因为毛衣编织得很宽大—太宽大了,假如他穿出去的话,他想,它的下摆会过膝,袖口也会遮到手背上来的。二十多年后,有一次,他随一个代表团去巴黎参加中法文化艺术节的交流活动。当他们一团人去参观蓬皮杜艺术中心的时候,他也见到过一件类似的“千结衫”。他在这件很现代派的展品前驱足良久,直到他的全部团友都走光了,他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在琢磨:那位法国艺术家在创作这件作品时的灵感出自何处?他与他有过类似的经历吗? 
但最后,兆正还是决定把那件毛衣留下,他没将它随身带到崇明农场去。动机其实也很单纯,他怕别人笑话他;穿一件用一大堆废线头编织起来的毛衣,不正好说明了自己的寒酸和贫穷,还能说明什么?在当时,他不会想到再多的什么了。 
当他再度想起要把这件“千结衫”找出来的时候,日子已经流淌过去好多好多年了。 
那一年,他刚在香港与雨萍见了面,在搭机回上海来的一路上,他都在想着这件事。他好像记得有过那么回事,但时隔久远,记忆变得朦朦胧胧的只剩下些幻觉式的片影了。回家后,他在衣柜中东翻翻西找找,但毫无结果。最后,他记起来了:这毛衣(假如真有的话)一定是在他母亲留下的那一堆遗物中。如此判断的理据是:只要是雨萍送给他的东西,母亲一定不会随便扔掉,她会将它保存好的。 
母亲是在前几年过世的,他回老家去了一趟,善了后,又将母亲留下的那些物件整理了一下,离开故居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而那一大箱几小包从老屋带回来的东西,他也记不得是往家中的哪里一搁,就再没去打开过。现在想起来,却又找不见踪影了。 
他不得不请教湛玉,他说,你有没有见到过有一件毛衣?他又将他印象之中的毛衣的模样形容了一番。但湛玉十分困惑地望着他:“毛衣?什么毛衣?”她说道,“你母亲留下的那一大堆垃圾都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一样也不会少,你自己找去吧。”   
究竟,那件“千结衫”去了哪儿?(4)   
湛玉说这话的时候,正坐在客厅间的一张单人沙发中看书。也是在浴后,也是在夜晚——而且,还是个晚春时分的温暖潮湿的夜晚。但现在,家中的气氛已明显与前几年不同了。湛玉已很少再穿她的那套宽身的浴袍了;她一般都穿一套长袖裤的睡衣,将自己的手臂与小腿的部份都遮盖起来。拖鞋倒还是那双轻质泡沫底的,大约因为着起上来舒适轻便的缘故。她交叉着两腿,直直地坐在那儿,一个人占据着一张沙发。她一边不停地用左手将散落到前额来的发缕掠到耳后去,一边十分专注地看着一本书,她的右肘支撑在沙发的扶手柄上。客厅里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声息;秀秀在她自己的房中做功课——或者已经和小保姆一块儿熄灯就寝了。兆正在他自己的书房里工作。后来,他从书房中走出来,走到走廊的尽头,便收住了脚步,他望着她。等到她也抬起头望到他时,他才赶紧开口问了有关那件毛衣的事。 
湛玉说的“那里”是指他家那套公寓单元中的一条后走道。后走道经厨房而过,通往单元的另一扇边门。这是几十年前租界时代高级的住宅公寓常有的建筑格局:边门既可以充当防火通道,也是平时杂物的运输、堆放以及下人们的进口处。边门向着外走廊拐了一个弯的另一方向开启。只是如今的社会再也没有上下人之分,一切人,包括小保姆,出入从来都使用正门,边门于是乎便成了一种多余的设施,长年上锁,而后走道因此也演变成了单元内的一截盲肠,成了堆放杂物、旧什和弃料的地方。 
其实,兆正自己也很少会上那儿去——自从搬来之后,他还不知道去过那个角落有几回?——他摸黑走进去,按亮了走道里的电灯。电灯是一只高悬在天花板上的赤膊灯泡,周身上下都积满了灰尘,光线昏暗得来像只惺忪迷朦的睡眼。他用力挪开了一件件笨重的旧家具,拖出了母亲留下的那只花格图案的帆布箱来。他打开箱子,见到箱内的物件有条不紊地叠放在里面。他能想像当年母亲将它们一件又一件收放进去时的情景。他看着那一件件熟悉的衣物在眼底下呈现出来,童年的岁月便又一幕幕地再现了;他甚至能闻到母亲身上的那股温暖的气息,他想,这不就是那股最能为童年的他带来安全感的气息吗?然而现在,他连细细品味这一切的心思都没有,他急吼吼地将物件一一翻腾出来,直捣箱底,然后再一件件地塞回去。但他没能找到他所要的东西。他在周围的杂物堆里再翻腾多了一阵,结果仍然是一样。 
假如说这次的他的寻找,还有什么意外收获可言的话,那是他发现了一本他自己的散文作品集,竟然与一厚叠弃书和过期的刊物堆在了一起。这是他最满意的作品集子之一,前几年由北京的一家出版社出版。集子里收集都是那些年间他在全国各报刊上发表的性灵散文,雅典飘逸又不失深刻和人情味。封面是一幅欧罗巴的田园景色,有清流和野花,远山的轮廓朦朦胧胧。这是一幅他亲自选定的油画作品,他将它想像成是贝多芬第六交响曲的画面意境的体现。 
它怎么会在这儿的呢?他打开了书的扉页,上面有他亲笔的题字。他写道:秀秀……之后就没什么了。他只是用他拙劣的画技画了两颗心,一颗大,代表他自己;一颗小,代表女儿;两颗心互相紧贴着,一半是重叠的。下面有一行小字:永远深爱你的爸。 
他记起来了,那天,他收到了第一批样书,心情特别兴奋,特别希望能向谁表示点什么。他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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