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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的人走出沈宅,张问故作一脸的怒气,旁边的众人很容易明白长官的心情。一帮嚣张的太监爪牙到这上虞,转眼间闹得鸡犬不宁,不怒不行。
皂隶聊起轿帘,张问哼了一声,转身走向一驾马车,对黄仁直说道:“请黄先生同车。”
两人坐上一辆车,张问马上就开始牢骚,“这黄税使,太不像话了,有他这么办事的吗?”
黄仁直的手放在下巴上,瞪眼道:“可不是,矿监税使,臭气路人皆知。”
二人瞬间就像完全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黄仁直是的真不爽,税使一来就抄沈家,动了黄仁直一干同鼻孔出气的人的老巢,大伙气不打一处来。张问自然要和他们一起火,同仇敌忾了。
第20章 民愤()
张问挑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的光景,回头说道:“本官一定将上虞生的事,拟成奏折报上去。”
黄仁直摸着胡须摇摇头:“不必不必。”
张问听罢心下有些疑惑:“不必?我怎么记着您和沈云山沈老爷是朋友来着。”
黄仁直微微一笑。
张问还在气头上,没顾上理会黄仁直这蹊跷的表情,“再说了,这税监横行祸害的也不只这一家一户。”
张问话还没说完,黄仁直眯着眼睛一指张问:“正是这个道理,大人。”
张问不解。
“这税监横行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祸害的也非沈家独门,亦不是我上虞一地。这事要报,但要掂量着报。”黄仁直说话间凭空画出一张官位图,指着最底层,“这是大人您,县令,官拜七品,”他的手一直往上抬,知道直指屋顶,“这是我大明圣上。”他的手从“皇帝”的位置上落下一点点,继续道,“这,是黄公公背后的人。”他留一点时间看张问脸上渐渐积起的阴云,又浅浅一笑,“所以啊,大人,暂且不论您这折子能不能从这底上递到顶上,也不论上头的人万一看到了,能不能把一个小小上虞县放进眼里。就光想,您这往上递折子的中间,万一上头有人砸下点东西,以您现在之力,扛得住吗?”他这一问并不是在等张问的回答,张问明白。
“那以您之见,谁扛得住?”
黄仁直摇头。
张问想起了跪在午门前的东林党人和那一众奸笑的阉党,只好放下紧握的拳头,挥空拳不可怕,怕的是绵软无力的拳头。
不出两天,张问就得到消息,那税使黄齐又出了两招。一招就是在各道路码头设关收税,凡过路的船只货物都要提税;第二招便是强行向机户征税,规定每张机纳银三钱,产纱一匹纳银二分,产缎一匹纳银五分。
张问坐在签押房里,和黄仁直喝着茶,谈论着这件事。张问摇头叹气道:“如此做法,非得激起民愤……”说罢用余光注意着黄仁直的表情。
黄仁直半眯着眼睛,喃喃说道:“所以上回少东家让大人办的事……那是为民为官,咱们心里明白就行了。”
张问点点头,顺手乱翻着一本《大明律》,说道:“本官以前做京官的时候,有个在翰林院的同年进士,听他说咱们大明的耕地,只说丈量清楚的就有七亿亩,按大明律,每亩征粮二十斤。七亿亩就是……七千多万石米。这会儿米价每石七钱,算起来,光是征田税,户部岁入就能达到五千多万两,除去一些免税的贵胄功臣,一半起码还是有的吧。可现在的岁入……不足五百万吧?”
黄仁直眼睛一跳,看了一眼张问,说道:“大人的意思是……”
张问笑道:“我就是在想,皇上对税银不满意,咱们可以理解圣心,可用税使这么一般乌烟瘴气的人,瞧瞧都干了些什么事,完全不管朝廷律法,自然适得其反了。”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就听负责打探消息的皂衣回报,百姓在黄齐的苛税下难以生活,再加上其爪牙涉嫌奸杀陈生员妻女,更让百姓怒不可遏。上城厢周围的百姓,民情激愤,守城官兵阻挡不住,就涌进城里来了。
“上城厢的百姓一起声势,其他地方的大户百姓定然响应,事态一不可收拾!”张问急忙下令回县衙,下令升大堂。张问自坐于公座上,黄仁直作为沈家在县衙的代表,也坐在暖阁一侧。张问沉思片刻,命令道:“即刻关闭城门,县城戒严!各快手衙役带兵器防卫,本官要尽守土之责!”
他提起笔,写了牌票用大印,差点衙役:“即刻往各厢各里,遍招快手,各带兵器到县,直宿防卫!”
这时张问的管家曹安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暖阁旁边的黄仁直,走上公座,在张问耳边低声道:“老奴已经探明了,那些乱民,由几个大户及家丁带头,或煽动,或出钱,挟裹百姓而至。”
黄仁直见二人耳语,低声提醒道:“上回沈小姐带的话……”张问沉声道:“本官现在站在哪边,黄先生还不清楚么?”黄仁直这才点了点头。
张问又提起笔,飞快地写了一篇公文,将近日生的事情原委细述清楚,递给黄仁直道:“这是本官准备上报的公文,黄先生看看有何疏漏。”黄仁直看了一遍,见文中将民变的责任全部推到税监身上,甚是满意。张问便用印、漆封,命皂隶八百里加急递传绍兴府。
到了晚间,张问依然秉烛而坐,广派公人注意周围动静。忽报城门失陷,新的暴民冲入城中,借机抢劫违法,暴民人数陡增到万余人。
张问转身取下墙上的长剑,说道:“即刻差点弓兵快手,随我出衙,保护城中百姓。敲锣,传知县的命令,各户出壮丁协助官府平乱,除暴安民。”张问对身边的皂隶喊道。
皂隶敲锣,众人大喊,作用只限于壮大声势,恐吓乱民,却并没有多少壮丁出来,这时候外面闹哄哄乱成一片,百姓都龟缩在家里不知所措。
第21章 乱局()
众官府公人沿途驱赶,在各街道作乱的暴民无人率领,人数虽多,却如一盘散沙。张问一马当前,令众官兵有所依赖,他便指挥马队弓兵进退冲杀,斩数十,乱民尽相逃窜。
乱民如无头的苍蝇,只朝人多的地方钻,纷纷聚集在沈宅周围。张问情知那地方有几个大户的家丁为核心,不能去动,自己这点人也动不了,便命人控制了沿江坊的拱桥,调弓兵严阵驻守,不让乱民过河抢劫城中百姓。
周围的火把如漫天的繁星一般,人声鼎沸,张问自思道:要是税使被打死在沈宅中,自己可脱不了干系。但乱民如蚁,而且有沈家的人在旁边监视,张问一时束手无策。
要是等绍兴府的援兵到来,恐怕沈宅这样的民宅早被攻陷了,张问想罢十分头大。当今皇上可不管那么多,税使死在上虞县,极可能就要拿知县问罪。
正在这时,高升奔了过来,揖道:“堂尊,有个人要见您,小的见其穿着像是上回来县衙拜访堂尊的人,便来禀报。”
张问道:“什么穿着?”
“回堂尊的话,那人玄衣,戴斗笠,就是上回画笛子的人。”
笛姑!张问道:“快带过来。”过得一会,高升便将笛姑带了过来,张问忙屏退左右,问道:“笛姑,沈家小姐有什么话?”
笛姑对张问抱拳行了一礼,又向旁边的黄仁直执礼,然后低声道:“事情出乎意料,少东家本打算将税监围困,制造声势。却不料受盘剥的其他大户见暴乱起来,私底下又煽动了许多人,这会儿恐怕要想打死税监。现在乱成一片,已无法阻止。”
张问心下疑惑,问道:“沈小姐的意思,税监不能死?”按理沈家被抄了家,还被税监到处追捕,应该恨之入骨才对。
笛姑点点头道:“少东家叫我传话,请大人尽力保住黄齐的性命,现在院子正门的是咱们的人,可以从那里救出黄齐,注意另外的地方都无法控制。其他的事我也不清楚。”
张问转头看向黄仁直,说道:“还请黄先生指点,这是为何?”黄仁直摸着胡须,犹豫片刻,说道:“这个老夫也不甚清楚。”
这时有混进乱民中的眼线从文昌桥上过来,因为是一个人,弓兵放近一看是熟人,便带到张问那边,禀报道:“堂尊,乱民找了梯子,从墙上翻进去了,已经在院子里面打起来。”
黄仁直急忙低声道:“大人,前门的应该会放黄齐通过,咱们赶快去接应。”
张问顾不得多想这中间的原因,税监死了,他也没有好果子吃,当即便率人赶过河去。沈宅周围已被乱民围了个水泄不通,两侧的围墙搭了许多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