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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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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跟你一样。”
  他正要卷起杂志敲我的头,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来了。”我抢先答应了一声,人仍还窝在沙发里没动,“谁啊?”
  “晚上谁还来?”
  孟先生把杂志丢到我怀里,起身去开门。我跟着探出去半个身子,伸长脖子往外望。孟先生拉开大门,正好挡住我的视线,然后我清晰地看到他一愣。
  我的心陡然提到了顶。
  孟先生叫了声“李阿姨”。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到门口,我妈正一只脚跨进门,一见我,她脸上层层严霜顷刻山崩地裂,眼圈倏地猩红,硬得如同铁皮的提包随着一扬手旋风般地砸了我一头一脸。
  “何遇君!你今天不说清楚,我砍死你!”


第48章 
  大四毕业那阵子,我到处喝酒吃饭,虽然步入社会的惶然和兴奋于我都还遥遥无期,但连串的散伙饭下来,被烟酒味的男儿泪冲刷得头洁脸净,竟然也生出了那么一丝感慨。孟先生他们的酒席就在同一家饭店的楼上,我蹲在马路牙子上等他,最后一点暮色也沉到了楼房背后,橘红的晚风卷起灰尘和汽车尾气吹到脸上,还是实打实的热气。
  徐苗喝高了,挂着张关公脸大喊要和冯艳玲毕业就结婚,大家一股脑儿起哄让求婚,他就歪歪扭扭地走到冯艳玲跟前,手里攥着个绿幽幽的酒瓶,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中气十足地说玲儿咱俩领证吧!冯艳玲涨得满脸通红,又去拉他,嘴里又骂臭不要脸。我也喝得晕头转向,被人群隔到了最外面,不知道后来她为什么又哭了,抱徐苗又抱得那么紧,像生怕她化了。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截走了我叼在嘴里的烟。
  “别总跟着他们抽烟。”
  孟先生随手把烟扔进垃圾桶——因为没有打火机,那支烟还保持着冰清玉洁——我不由有点心疼,他伸手把我拉起来,俯身时我闻到他衣服上辛辣的酒气。
  “我刚刚想到徐苗之前说的,他和冯艳玲毕业就要结婚。”
  孟先生笑道:“说的醉话你也信。”
  “他这应该算是酒后吐真言吧?”
  他笑睇了我一眼,没答腔。
  “我还挺羡慕他俩的。”我说,“不像我。你和我,以后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他笑吟吟地问。
  有那么一瞬间,我直觉他在装样。但路灯底下看不清,我只当他有点醉了,于是解释道:“一辈子不结婚?”
  他反问:“也有人这样。”
  “然后呢,实话告诉你爸妈?”
  他慢慢不笑了,定定望了我一会儿,最后说:“总会有办法的。”
  天上的弦月很亮。
  我没想过的一件事是,当摆在眼前的两条路走不通时,多数人并不会选择愚公移山,而是自然地走向另一条路。
  大概因为那天被我妈狠狠打了头,我的回忆都是片段式的,断断续续地不连贯。她提包上的金属片锋利得要命,在我侧脸上刮了一长条口子,两颗滚圆的血珠子滚到白T恤的领口上。因为那两块淡黄的血印子怎么也洗不掉,那件衣服后来被无情地抛弃了。
  我脑子里白茫茫一片,压根没想到要解释什么,何况一切的解释都是欲盖弥彰。两间卧室门都对着大门口,各自露出半张床,其中半张床上空空荡荡,只盖着一张旧床单遮灰尘。
  精明如我妈,从不把力气和精力浪费在分辨别人的话的真假上,全神贯注地用提包抽我,不遗余力,以致于那个她引以为傲的名牌提包的一边手提耳朵终于不堪重负,飞脱出来,她索性将整个包朝我砸来,我忙不迭躲开,那包就恶狠狠地冲一个玻璃细颈花瓶扑去,撞下柜子,炸开一地的清水和玻璃渣子。
  她用上身边一切可抓的东西,两只手背上的血管突起,牙关咬得咯吱作响,嘴里翻来覆去地骂道:“狗东西!畜生不如的玩意儿!你还要不要脸?我跟你爸供你养你,哪里对不起你了,给我搞这些下三滥?你就怕我气不死是不是?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出来!我当时就该把你掐死……”
  孟先生抢在中间,刚叫了她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反吃了个劈面而来的耳光,脆辣辣的响声如同一道炸雷,扇得他偏过脸去。
  “你干什么!”
  热血和冷汗一齐冲上脑门,我把人扯到背后,迎上去,她手里攥着把叠好的雨伞,正挥在我手臂上,那块地方的皮肉顿时惨白。我顾不得疼,箍紧她的手腕,眼鼻口里都是滚辣的烫气:“妈,你疯了!”
  话音没落,被她反手掴了一巴掌,正好扇在那伤口上,右眼顿时被疼痛激出的泪水堵得模糊一片。孟先生急得喊了我一声,我妈死命想从我手里挣脱,厉声尖叫道:“你敢过来!你过来我就砍死你,你试试!”
  她矮胖的身体巨力无穷,我几乎拦不住,连声喊孟潜声快走,他犹不放心,直到我妈目眦欲裂地扑上来,他才闪身出门,临走时看我的眼神真如刀锋一般。
  我拖住我妈,她转头望向我,我确信如果当时她手里真的握着把刀,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砍过来。然而她没有,所以只又还了个重重的耳光。耳光声还没落地,她的身体猛地朝下一沉,跌坐在沙发扶手上,上身向后一仰,几乎栽倒,又立刻缩紧胸背向前一佝,紧跟着哭声大震:
  “你是要我死啊,你逼我死给你看是不是?我欠你们家什么了,我上辈子欠了你什么……我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你念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啊?”
  每哭一声,几颗泪水跟着震落下来,她的胸脯剧烈起伏,甚至能依稀看到胸骨的线条。这哭声熬得我面皮紧绷,想到孟先生刚才挨的一巴掌,只怕比我还重些。屋子因哭声盘旋更显得沉寂,我奇异地感到一阵如释重负,低头看见她赤红的鼻头和被泪水粘连在一起的睫毛,心里忽然泛起怜悯。
  我蹲下来,两条手臂红得像要沁出血,粉红的肉棱爬布其上,背脊高耸。我轻轻叫了声妈。
  她抬起头,视线一点一点地剥着我的脸。她脸上的肌肉僵硬着,僵硬的线条却减弱了凶态,反倒透出一种迟钝而原始的温柔。
  她一言不发地望着我,忽地抬腿,当胸踹来一脚。
  当天夜里我妈说什么也要带我回家,出租车停在红绿灯口时,我推开车门跳了下去,闷头只管往漆黑的小巷里跑,浑不理她在背后声嘶力竭地骂我,奔出两条街,拦下一辆空出租,一股脑儿开到了市区。
  凌晨的马路长得望不到头,头顶的路灯大如满月,目之所及,只有大团奇形怪状的黑影,迷乱得像是臆造的幻觉。
  车费几乎花光了我身上所有的钱,下车后我一直难以自抑地浑身发抖,一路奔上楼,我听见自己的喘息像石斧拖过地面,最后一头撞在门上,不停地喊孟潜声。
  门刚打开一条缝,我就迫不及待地挤了进去,只恨自己不是一张纸,好更快一些。
  孟潜声没有睡,眉梢挂满心烦意乱的倦意,见我先是一愣,立刻把我上下检看了一番,把冰箱里的冰用毛巾包好,问我妈是不是又打了我,怎么一个人跑了过来。
  我说我跳车来的,他吃了一惊,旋即冷下脸,骂我不要命了。
  我听着就大笑起来。
  他有些气急,说你还笑,挨打还这么高兴。这样说着,手上的动作却很小心,不一会儿把冰块敷到我另外半张脸上。他自己的模样也狼狈得不像话,半边脸因为过度的肿胀而略微变形。
  我贴着墙站起身,不理他叫坐好,两手穿过脖子扶住他的后脑勺,端详着他的眼睛,说:“孟潜声,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他停下动作,半晌才憋不住似的,微微一笑:“我知道。”
  我吻了他一下:“你不知道。”
  他笑得更浓,把冰块搁在洗脸池的台子上,湿淋淋的手揉抚着我的后颈。沁入骨髓的冻意冰得我一个激灵,像断头台的铡刀。
  我们交换了一个深而长的吻,然后上了床。
  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比现在这时候更爱他了。
  就像上帝在毁灭整个世界前,允许我再看它最后一眼。于是所有的不甘、欲望和爱意,都化在这一眼里了。
  孟先生父亲的电话是第二天早上打来的。
  他没有让我听,出去时带上了门,很久以后才回来,之后一言不发。第二个电话打进来时我就守在旁边,发现那是我妈的号码,孟先生看了我一眼,然后按下了免提。
  他只来得及叫声“阿姨”,其他尚未出口的话全被那头的刻毒言语堵了回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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